在门头沟:被洪水冲撞的人家与生活
2023-08-05 1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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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从北京市区驱车经过西五环,拐上108国道后,几天前暴雨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显现。路面堆积一处处淤泥,路途所经,可以看到经历塌方的残缺山体...
从北京市区驱车经过西五环,拐上108国道后,几天前暴雨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显现。路面堆积一处处淤泥,路途所经,可以看到经历塌方的残缺山体,抢险的车辆从车道呼呼驶过。8月3日,修路者在门头沟区谭王路附近拦住来人,他摆摆手,说从这儿去不了王平镇,前面路基都被冲毁了,但南辛房村可以徒步几百米进去。
这里是北京西部的村庄,两三天前的山洪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印迹。山洪之中,南辛房村河沟两侧修筑的河堤被冲断,有沥青路面被掀起、撕碎,河道中挤满电线、建筑材料,还有几根折叠弯曲的公路护栏。
沿河的多处房屋被洪水冲刷,几乎已成废墟,留下空空的建筑,有的失去了墙面,有的被冲变形。其中一间沿河屋子没了外墙,能看到里面拉着一根晾衣绳,几件衣物挂在上面。
山洪破坏的不仅仅是房屋,也是生活。
沿河的房屋许多都因山洪失去了墙面。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何沛芸拍摄
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个有约1000人居住的村子位于北京门头沟区潭柘寺镇,距离北京市中心三十多公里。一条河沟将村子一分为二,南辛房村的村民们大多不知道这条河沟准确的名字,大多数时候,这条河没什么存在感。有村民记得,2012年北京“7·21”暴雨时,村里这条河也只是水位涨了些,漫过路面。在网络地图上,这条溪流甚至也不被显示。
没人想到,前几天从这儿经过的水会那样大、那样急。
7 月 31 日,57岁的南辛房村村民贺前生听见河道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他不敢出去。他家离河道有三四十米,地势比前排房屋略高。但很快,浑黄的水漫上门前的台阶,他拿来泡沫板,死死按住门口的缝隙。贺前生的儿子要把门口养的一排植物搬进屋里,他慌忙拦住他,“人活着就行。”
涨水那天,贺前生家屋里的水没过了脚踝。他和妻子、儿子,一家三口退到建在更高台阶上的主屋里。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小时后,水便慢慢退下去。他很快清理了泥沙,大水在墙根留下深色的印迹,室内水汽潮湿。这两天,他不敢打开窗户通风,怕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
在贺前生的门前,一株古老的槐树已在这里生长了三四百年。老槐树树干和枝叶向外伸展,其中一根手臂粗的枝桠在水流中折断。附近一根埋进路面的电线杆,也被大水连根拔起,冲到五米开外,斜斜地躺在村里的路面。
在贺前生的门前,一株生长了三四百年的槐树。这样的大水,连村里老人都说,几十年没见过。贺前生觉得这次洪水,自己是幸运的。他家附近的路口停了两辆车,他猜测是车挡了一些水,把水挡到了其他出口,因此自家被淹得不深。他站在屋顶上,看着对岸一排沿河的房子,感叹说,有一家邻居去年才翻新装修了屋子,今年就遇到这么个事儿。遭洪水冲击后的房子
记者是在河沟边见到古钰的。她今年54岁,戴着一顶粉色的遮阳帽。她就是贺前生所说的沿河邻居。在河道两岸,南辛房村几十间房屋被冲毁。古钰家的房屋也被冲走一部分,露出红色砖石的基座。剩下的两三间屋子里,淤泥积了小腿那么高。
7月31日上午,洪水从山上携着泥土、树木、石块滚下来。古钰夫妇和大女儿看到,水从河道漫上路面,又涨过了门前的台阶。古钰催促家人,“赶紧走。”她来不及换衣服,只换了一双旅游鞋,方便行动。三人搭上铁梯子,顺着天窗上了房顶,又爬上地势高处邻居家的房顶,喊邻居来接应。
不过十几分钟工夫,古钰再回头看,水便涨到了两米多高,淹没了门窗。她指给记者看,泥水留下的水印最高处距离房顶不过二三十厘米。
古钰家中积了淤泥,电瓶车、盆栽、洗衣机都倒在屋内那天,她和家人借住在邻居家,裙子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在等待住在潭柘新区的弟弟接他们的时间里,她有些迷茫,不知道未来如何安排。三十多年前,她嫁到这个村来,在这间老屋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平日里,她在潭柘寺的大殿里看守佛殿,一个月拿三四千块。这次山洪也影响到了潭柘寺景区,周边有局部山体滑坡,售票处与停车场堆满了厚厚的淤泥,但核心区域的古建筑幸免于难。
去年,古钰下定决心,拿攒下的二十多万翻新了老屋,在屋里安了地暖,墙上贴了新砖,购置了双开门冰箱。洪水过后,冰箱被从客厅冲到门口,电瓶车被埋在淤泥里,泡了水的屋子散发出一股土腥气。“这也不能住人了。”她说。
古钰蹲在一处排水管前冲洗钱包。几分钟前,她从满是淤泥的房间里翻出了这只钱包、一只明黄色的手持风扇,和一瓶染发剂。这是她第三天前来寻找可用的物件。她留下钱包和风扇,转手把染发剂扔进河道里,“没用了。”
洪水过去第二天,她就等不及,冒雨回到村里,一趟趟地进出被淤泥掩盖的房间,翻找物品。每进一趟,她的小腿上就沾满泥水。有一次她进去时踩滑,手臂撞在玻璃碎掉的窗户上,去医院缝了8针。
被大水冲出家门的,还有红色的虎头枕,古钰女儿小时候的毛绒玩具,粉色的行李箱。如今,这些东西都摊在泥地上,卷满泥沙,古钰没有办法把它们都带走。在距离她家十米远处,一家超市的货架几乎都倾倒在地,商品和泥沙裹在一起,难以辨认。
古钰家门前,物品堆积一地失联的人和被冲走的车古钰的丈夫赵利坐在石头上抽烟。赵利身体不好,话少,偶尔进城开车补贴生活。四年前,他花二十多万买了一辆棕色的别克,如今这辆车也没了。水退之后,他沿着河道往下游走了几公里,直到走不通,也没寻见这辆别克的“尸骨”。
说起房子和车子,赵利有些伤心。他们的大女儿计划今年9月结婚,夫妻俩打算请厨师,在村里搞个露天宴席热闹热闹,但现在,家没了,心情也没了。他们不断重复“活着就行”,宽慰着自己。有多位村民告诉记者,村里有一家四口三代人被水冲走,至今仍然失联。
河南人陈维也没心情干别的。在南辛房村村口,陈维半敞着衬衫,正想法子把自己的车从一堆挤在一起的车辆中拖出来。村口一处停车区域,几辆轿车被洪水冲推,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或被掀翻引擎盖,或被推离路面。更严重的,被外力挤得变形,和树木一同被埋进淤泥里,只剩下轮胎还能辨识。
车辆、树木、建筑材料推挤在一起和他一起的十几个人有的是本村人,有的是从外地来务工的民工,租住在南辛房村。他们的车都被困在这儿,便搭起伙来挪车。陈维租的房子也在村里,他说,那天涨水来得突然,他们什么也没来得及带,就带着自己两个孩子和两只猫,避在房顶。“媳妇的金首饰都冲没了。”他的车泡了水,发动不了,他找来一根铁棍,和绳子绑在一起,再把铁棍塞进后轮轮毂,指挥吊车轻轻吊起,缓慢地往外拖。期间,路上有大型抢险车辆经过,吊车时不时停下来让出道路。
8月3日,从南辛房村村口往上游走,河道流下的水已经渐渐清澈。接近傍晚时,山间雾气氤氲,不时有村民背着背篓,推着推车,沿河走下来。原本的路毁了,“新路”是前两天刚刚平整好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垫了一路。他们大多是已被安置在别处的居民,回家拾取山洪过境后留下的家什。
古钰也收拾好了今天的“收获”,十几个桶装水水桶、一个白色的篮筐,一些沾了泥污的衣物洗洗还能穿。“还会回来的。”
村民在沿河房屋前(应受访者要求,古钰、贺前生、陈维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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